苏神咬人事件——不原谅要理解

苏亚雷斯又咬人了，在一个极其微妙的时机：

他刚淘汰了意大利人，于是意大利憎恨他。

他刚对英格兰独进两球，所以除了利物浦人民，全英格兰都想活吃了他。

他基本就此断送了乌拉圭人的世界杯前途，于是乌拉圭人民也不会太高兴。

不了解他的球迷会觉得恶心和恐惧。了解他的英格兰球迷和荷兰球迷会幸灾乐祸。当年被他咬过的巴卡尔和伊万诺维奇将会再次被提上头条，“喏喏当年苏亚雷斯就咬我这儿！”他的球品会遭到大质疑，被当作体育人格的反面教材被研究。

但回到当时，他咬人时，在想什么呢？这个问题，就像八年前齐达内朝马特拉齐一头撞去时的心情，一样值得琢磨。

去年年底，《卫报》记者认为，苏亚雷斯私下里很安静，并不像许多人想像得那么坏。利物浦俱乐部的心理咨询师说，他很喜欢谈论心理问题。温格说过，苏亚雷斯私下人很好，是典型的“对手恨他，队友爱他”的好球员。他狡猾，但不凶暴——除了咬人的时候。

以他这么狡猾的球员——善于假摔、小球阴险——会在某个时刻果断决定“基耶利尼的肉实在太好吃了，我应该冒险咬一口”么？未必吧。就像齐达内顶那一头前，未必来得及转脑子想后果，“我顶他一下然后裁判也许会看我面子不管然后我就继续踢保证法国得世界杯”。

稍微踢过球的人都明白，到了比赛后半段，人已经无法思考了。一如长跑到了最后几圈、游泳到了最后一道时似的。你什么都不能想，而是凭本能动作。乔丹说他吐舌头从来不是故意，而是家族遗传，一专心致志就会做这个；麦蒂在他著名的35秒13分后说他完全记不得怎么赢比赛了。加斯科因吹嘘说他1996年欧洲杯那个挑球过人射门从来没刻意练习，“灵魂附体”。比较科学一点的说法是：在高度消耗体力后，球员会进入一种“半自动导航”的状态，然后凭借本能意识做事。

说回苏亚雷斯的过去。

2011年10月15日，他和曼联后卫埃弗拉各十八般武艺摸怕滚打拧撕捏掐，气急上火，乌拉圭脏话共法语粗口对喷。最后，埃弗拉说他听到苏亚雷斯说：“黑鬼！”两个月的调查听证后，英足总停了苏亚雷斯八场比赛。这事一度引发了巨大讨论：当时欧洲足球反种族歧视组织执行主席皮亚拉-鲍瓦说“苏亚雷斯使用的词汇和南美地方土语，带有敌视的意味……”职业足球运动员协会（PFA）主席克拉克-卡莱尔则对BBC强调了英国的特殊性，他承认苏亚雷斯这样的南美球员和欧洲球员之间，必然有文化差异云云。但苏亚雷斯说，他亲爷爷是个黑人，而他奶奶就习惯叫他“Mi Negrito”。在他看来，这不算种族歧视。

这些话会让人联系他的往昔。他是七兄弟里的老四，家里不富裕；九岁时父母离异；他在乌拉圭蒙特维迪奥的街头学会踢足球，同时做童工扫地贴补家用。你可以想象他在街区一路成长的困苦。心理学家能够很轻松从他童年阴影里翻出某些暴戾的种子。

2010年秋天，他效力于荷兰阿贾克斯时，对阵埃因霍温，踢急了，忽然张嘴咬了对方球员巴卡尔的肩膀，被停赛七场。这事之后，阿贾克斯吓坏了。本来在此之前，他刚带队拿了亚军，单季攻进49球，还当选了荷兰足球先生，但这都上嘴咬了，赶紧卖了吧。2013年4月21日，他代表利物浦，主场对切尔西；苏亚雷斯下半场第七分钟助攻队友斯图里奇得分，让利物浦追成1比1平，成了英雄，五分钟后却又在己方禁区手球，送切尔西一个点球，目送对手2比1领先，成了狗熊；然后他又在补时第七分钟，接应斯图里奇传球绝杀，射入个人2012-13季联赛第23球，扳到2比2平，再成了英雄，可是赛后，英足总认定他咬了伊万诺维奇，被停赛十场。

这两次咬人和如今他咬基耶利尼，有一个类似处：关键之战；压力巨大；比赛进行了相当长时间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至少脑子应该是不管事了——然后，你可以想象：那个街区上混事的小流氓苏亚雷斯附体了，于是张嘴咬了。

他从来没有试图过脱离自己童年的影响。他十五岁时就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索菲亚（那时索菲亚十二岁），这是他唯一真正信赖的人。从乌拉圭来到欧洲后，在荷兰，在利物浦，他有很长时间坚持用西班牙语应付一切。直到2013年夏天，他才流露出“愿意用英文应付日常生活”的姿态。那一半是因为，在2013年，他得了个女儿，所以他每次进球后，都要吻手腕上纹的女儿名字。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温柔的人。

“我想变得更好，但不想改变自己的本性。”这是他长久以来的说法。

这么说有点矫情，但是，苏亚雷斯体内生活着一个在蒙特维迪奥街头奔跑的小男生。跟人撕打过活，从来拒绝改变。一个智力正常的人（苏亚雷斯在理智时，比大多数球员聪明得多）不会有预谋的去咬人；他这种善于用假摔让对手倒霉的精刁鬼，更不会平白让裁判抓自己的把柄。只能说，他的精美技巧、狡猾假摔，包括如今的气急咬人，都是在高压和烦躁之下，本能发作。

这种行动不必被原谅，因为确实恶劣，但需要理解。剧烈运动之后，人如困兽，会自如把兽性一面表露出来。齐达内的踩踏和头槌、克鲁伊维特的推搡、罗马里奥和埃德蒙多当年四处找人打架，都是这样。说苏亚雷斯是脑子短路也好，说是本性萌发也好，那是他从乌拉圭街头带出来的本能。在体力巨大消耗、心情极度烦躁、压力巨大之下，他会被最原始的方式驱动。若说苏亚雷斯是蓄意的，不免有点侮辱他这种假摔妖的智商。